谢衣做了一个梦。
他梦到了一盏灯,一个漆黑的、宁静无声的世界。
那盏灯就被他提在手中——那是那个世界中的唯一一点光亮。
他执着那盏光亮,孤身一人,走过漫漫的、广无边际的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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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光大亮。
许是昨夜睡得实在太晚,谢衣睁开眼睛的时候,只觉得额角有些痛。
他伸出手揉了一揉,就看到一道影子从他床头突然跳起来,扑棱着翅膀飞出窗外。
月色下的静水湖湖心,果然不是一个荒诞的梦。
他正这么想着,房门就被“哗”的一声推开了。
昨天还在桃树底下安安静静沉睡着的那个人,今天却充满了喧嚣活力。蓝白色的人影逆着光,脚步飞快地扑倒他的床边,大睁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,几乎闪闪发亮。
“阿衣,我想起来了!我想起来了!”
谢衣扶着仍有些发胀的额角,缓声问他。
“想起来什么了?”
青年立刻回以一个灿烂的笑脸。
“想起来我的名字了啊!”
他扒着床边,兴奋地又往谢衣身边凑近一些。
“一觉睡起来,我就想起来啦,我叫无异。嗯,那什么什么,两者无异的无异。”
“哦?”谢衣想了想,问他,“居职还私,两者无异?”
青年含混地点头,“我记不大清了,应当就是那个'无异'了。”
“唉,可是真的好多都记不清了。”
“我记得我要去找师父,还记得我想要精研偃术技艺,好帮助大伙,也不至于让师父丢脸。”
“可这些都要做,也太累了。所以我就睡了一觉。”
他习惯性地伸出手,抓抓后脑勺。
谢衣这才注意到,棕色的长发已经被他扎成了一个随性的马尾,不大安分地垂在脑后。
不过依然是乱极了。
无异仰起脸,接着说,“之前没完成的事,睡醒了,当然要接着做了。”
“可是,我好像,真的睡得太久了。”
“我……我已经记不起师父的样子了……”
无异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。
谢衣放下手,静静地看着青年,等着他继续说下去。
他的眼帘低垂着,连头顶平时翘起的那撮毛都跟着垂了下去,低落的神情显得有些可怜兮兮。
“你看,我记得我娘总管我叫‘异儿’,可是无论我再怎么想,都想不起连娘长成什么样子,喜欢穿什么衣服,爱吃什么食物了。”
“‘无异’、‘无异’,好像总有人在这么唤我,我、我却什么都记不住。”
“明明,明明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。”
“明明,我答应过……不会忘记的。”
房间里一片安静。
之前飞出去的偃甲鸟不知何时,又飞了回来。现在正停在床边,偏着头看着无异。然后又蹦近两步,似乎想要唤起注意似的,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无异的手。
谢衣看着他,最终顺应内心,伸手揉了揉青年的发顶。
暖融融的,蓬松而柔软。和他想象的一样。
“那就去找回来。”
他看到无异抬起头来看他,便对他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。
“别担心,我会陪着你的。去把它们都找回来。”
“嗯!”
青年几乎立刻就给予了他回应。
然后露出一个褪尽了茫然、明朗无霾的笑脸。
几乎让谢衣怀疑,他之前的可怜兮兮是不是装出来的了。
他高声地回答道,“我一定会把它们找回来的。”
有谁的肚子,却在这个时候,发出了极其不适宜的鸣响。
谢衣笑着看向刚刚精神起来,尚趴在床边的青年。
无异的脸几乎在一瞬之间,就红透了。
他慌乱地坐直身子,有点支吾地说着“我去做饭”。
谢衣有点上瘾似的,在无异蹦起来之前,在他头上又揉了揉。
“都忘记了那么多,还记的怎么做饭?”
他掀开身上的薄衾,施施然站了起来。
笑道,“还是我去做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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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那个漆黑的世界里,谢衣梦到,他低声向故人告别。
那里实在太安静了,所以他终于听清了自己的话。
“这里太黑了,我怕他迷路。”
可是梦醒了。
他终于再不记得了。